
秘书小陈把文件袋放在我面前时,手指在微微发抖。
“林姐,苏总说……请您务必今天签好。”她不敢看我的眼睛,声音压得很低,像是怕惊动了什么。
我正修剪着客厅那盆蝴蝶兰。剪刀“咔嚓”一声,一朵开得正盛的花应声落下,紫色的花瓣散在白色的大理石窗台上,像一滩凝固的血。
“放着吧。”我说,手里的剪刀又移向另一根枝条。
小陈站着没动,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。我能听见墙上古董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,嗒,嗒,嗒,每一声都敲在人心上。
“林姐,您不看看吗?”小陈终于忍不住。
我把剪刀放下,转身拿起那个米白色的文件袋。很轻,轻得不像能装下十五年的婚姻。拆开封线,抽出那几页纸,黑体加粗的“离婚协议书”五个字跳进眼里。
翻到财产分割那一页,我笑了。
房子归我——这套我们住了十年的别墅。两辆车,我那辆开了六年的奥迪归我,他新换的奔驰他开走。存款对半分,公司股权……哦,苏明远名下的公司股权全部归他,因为那是“他的婚前财产和婚后个人经营所得”。
多公平,公平得像一出排演过无数遍的戏。
“他在公司?”我问,声音平静得自己都觉得陌生。
“苏总在开会,下午要见投资方……”小陈的声音越来越小。
“那个怀孕的女人,也在?”
小陈的脸瞬间白了。
我点点头,不再为难她。从笔筒里抽出那支万宝龙钢笔——这还是苏明远三年前送我的生日礼物,他说这笔配得上我签重要文件的气质。拧开笔帽,在最后一页乙方签名处,流畅地写下“林婉清”三个字。
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,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。
“好了。”我把协议装回文件袋,递给小陈,“告诉他,我祝他们幸福。”
小陈接过文件袋,像是接过一块烫手的山芋。她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只是深深鞠了一躬,逃也似的离开了。
门关上的那一刻,我站在落地窗前,看着院子里那棵我和苏明远一起种下的银杏树。正值深秋,满树金黄,风一吹,叶子簌簌地落,像一场寂静的告别。
手机在这时响了。
是我请的私家侦探发来的微信,只有一张照片:苏明远搂着一个年轻女人的腰,走进本市最贵的私立妇产医院。女人穿着宽松的连衣裙,但依然能看出微微隆起的小腹。苏明远侧着脸看她,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——那种眼神,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。
我放大照片,仔细看那个女人的脸。很年轻,二十五六岁的样子,眉眼精致,带着点娇憨的天真。柳菲菲,苏明远的新秘书,上任不过八个月。
八个月,足够颠覆一段十五年的婚姻。
我放下手机,走到书房,打开保险柜。里面整齐码放着一摞摞文件:公司财务报表、银行流水、房产证、股权代持协议……最下面,是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。
我抽出档案袋,坐在书桌前,开始翻阅。
这些资料,我准备了整整两年。
遇见苏明远那年,我二十八岁,他三十。
是在一次行业论坛上,他作为创业新星上台发言。白衬衫的袖子挽到小臂,说话时眼睛里有光,讲到激动处会不自觉地做手势。我在台下看着,觉得这个人真有意思——明明是个做互联网的,讲起话来却像个诗人。
茶歇时,他端着咖啡杯走过来,第一句话是:“我刚才在台上,看见你在记笔记。我讲得有那么值得记吗?”
“有。”我说,“特别是关于用户痛点的第三点,逻辑是错的。”
他愣了一下,然后大笑起来。
那之后,他追了我半年。送花、送书、在公司楼下等我下班、知道我胃不好就学着煲汤……三十岁的男人,追起人来有种笨拙的真诚。我闺蜜说,苏明远看我的眼神,像是看着全世界。
一年后我们结婚。婚礼很简单,就在母校的小教堂,请了最亲近的朋友和家人。我穿着简单的缎面婚纱,他紧张得差点把戒指掉在地上。交换誓言时,他说:“林婉清,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。”
他说这话时,眼睛亮晶晶的,我相信他是真心的。
婚后第三年,他辞职创业。那时候我们刚买了一套小两居,每个月要还房贷。他把想法告诉我时,忐忑得像个小学生。
“如果失败了,咱们的房子可能就没了。”他说。
“那就租房子住。”我一边给他盛汤一边说,“但我觉得你不会失败。”
他需要启动资金,我把工作五年攒的二十万全给了他。不够,我又回娘家,软磨硬泡从爸妈那儿借了三十万——这事我爸妈到现在还偶尔提起,说我当年胆子太大。
公司起步那两年,是我们最苦也最甜蜜的日子。他整天泡在公司,我就下班后去给他送饭。十几平米的办公室,我们挤在沙发上吃盒饭,他跟我讲今天见了哪个客户,哪个员工又提出了好点子。晚上回家,他继续工作,我就在旁边看书,偶尔给他倒杯水。
公司渐渐有了起色,第三年开始盈利。第四年,我们换了大房子,买了车。第七年,公司拿到第一轮融资,搬进了CBD的写字楼。
也就是从那时起,苏明远变了。
不,这么说不对。他不是突然变的,人是慢慢变成另一个样子的。像温水煮青蛙,等你察觉到烫,已经跳不出去了。
他开始频繁应酬,回家越来越晚。身上有香水味,我问他,他说是客户喷的,现在的人都这样。手机设了密码,洗澡都带着。不再跟我聊公司的事,我问,他就说“说了你也不懂”。
我们开始吵架。为一点小事:为什么又忘记结婚纪念日,为什么答应回家吃饭又爽约,为什么我说话时你总看手机……
吵得最凶的那次,我摔了一个花瓶。他盯着满地的碎片,冷冷地说:“林婉清,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理喻?跟那些庸俗的中年妇女有什么两样?”
那一刻,我看着他,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好陌生。
那之后,我们进入了漫长的冷战期。同住一个屋檐下,却像两个合租的陌生人。他睡书房,我睡主卧。吃饭错开时间,交流靠便签。
是什么时候决定调查他的呢?
是去年我生日那天。他说要出差,我信了。晚上闺蜜拉我出去吃饭,在餐厅门口,我看见他的车驶进对面的高档小区。车窗摇下一半,我清楚地看见副驾驶上坐着个年轻女孩,正笑着往他嘴里喂什么。
我站在路边,浑身发冷。闺蜜拉我,我说突然胃疼,想回家。
那天晚上,我联系了私家侦探。
侦探老赵是个五十多岁的前刑警,人狠话不多。接活儿时只问三个问题:想知道什么,能接受什么结果,预算多少。
“我想知道他有没有出轨,对象是谁,到什么程度了。”我说,“什么结果都能接受。钱不是问题。”
老赵点点头,递给我一份合同。
调查结果在两个星期后出来。比我想象的更糟,也更精彩。
苏明远和柳菲菲,在他招她进公司当秘书的第三个月就搞在了一起。柳菲菲,二十五岁,三流大学毕业,之前在一家小公司做前台。面试时苏明远亲自拍的板,理由是“这姑娘有灵气”。
他们在公司附近租了套高级公寓,每月租金两万,苏明远付。柳菲菲开一辆红色保时捷,苏明远买的。她社交账号上晒的包、首饰、海外旅游,全部有迹可循。
最精彩的是,苏明远以柳菲菲的名义注册了一家文化传媒公司,法人是她,但实际出资人和控制人是他。公司成立半年,从苏明远的主公司接了近五百万的“业务”。
“这是转移资产。”老赵指着流水单说,“手法不算高明,但如果你不知情,很难查到。”
我看着那些数字,突然想笑。
原来这些年,我不仅失去了丈夫,还在被人当傻子耍。
“需要更深入的调查吗?”老赵问,“比如财务状况,公司股权结构,海外账户……”
“要。”我说,“所有你能查到的,我都要。”
那之后,我开始系统性地收集证据。表面上,我还是那个对丈夫出轨毫不知情的妻子,甚至因为“愧疚”于自己的“多疑”,而对他更加体贴——我重新给他煲汤,主动缓和关系,在他偶尔回家吃饭时,做一桌子他爱吃的菜。
苏明远大概以为我“想通了”,接受了中年夫妻平淡如水的婚姻模式。他对我态度缓和了不少,甚至会在拿到新项目时,像以前一样跟我分享喜悦。
他不知道,他每多说一点,我就多了解一点公司的运作。他不知道,我以“想学理财”为名,报了个财务分析班,每周三晚上去上课。他不知道,他酒后随口提的某个投资人,我私下联系了对方的太太,成了茶友。
最讽刺的是,有次他公司遇到税务问题,是我通过娘家的关系帮他摆平的。他感激地抱着我说:“老婆,还是你最好。”那时柳菲菲已经怀孕两个月了,他正在筹划怎么跟我离婚。
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,慢慢拼凑出完整的图景:他的公司,我们的共同财产,他转移资产的路径,他给柳菲菲的承诺……
柳菲菲想要的不只是钱,她想要名分,想要苏太太的位置。她以怀孕逼宫,苏明远妥协了。他找律师起草离婚协议时,一定以为我会哭闹,会纠缠,会分走他大半财产。
所以他特意把条款做得“公平”一点——把房子留给我,这大概是他最后的“仁慈”。
他忘了,这套别墅的首付,是我卖了婚前房子凑的。他忘了,公司最难的时候,是我四处求人帮他拉的投资。他忘了,他现在拥有的一切,都建立在我当初的信任和支持之上。
不,他没忘。他只是觉得,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。男人功成名就后,换掉糟糠之妻,多正常啊。他没让我净身出户,已经算有情有义了。
我看着窗外的银杏树,叶子快落光了,光秃秃的枝丫伸向灰白的天空。冬天要来了。
但冬天过后,就是春天。
签完离婚协议后,我表现得异常平静。
苏明远大概做足了心理准备迎接我的哭闹,我的平静反而让他不安。他亲自回来过一趟,名义上是拿剩下的衣物,实则是探我的口风。
那天是周六下午,他输入密码开门时,我正坐在客厅地毯上拼一幅巨大的拼图。那是我们蜜月时在威尼斯买的,一直没时间拼,现在我有大把时间了。
“婉清。”他站在门口,有些局促。
我抬头,对他笑了笑:“来了?你的东西我收拾好了,在书房,有几个箱子,需要帮忙吗?”
他愣在那里,准备好的说辞全堵在喉咙里。
“你……没事吧?”他走过来,蹲在我对面,试图看我的眼睛。
我放下手里的拼图块,认真地看着他:“苏明远,我们结婚十五年了。十五年,就算养只猫养只狗,也有感情。我不哭不闹,不是不难过,只是觉得没必要了。你心不在我这里了,我强留有什么用?”
他眼神闪烁,不敢与我对视。
“柳菲菲的事,我其实早知道。”我平静地说,“去年十月,在锦华小区门口,我看见你的车了。”
他的脸瞬间惨白。
“那时候你们就在一起了吧?到现在,也一年多了。”我继续拼拼图,声音很轻,“我一直在等,等你是玩玩而已,还是当真了。现在你让她怀孕,要跟我离婚娶她,我等到答案了。”
“婉清,对不起,我……”他想解释。
我抬手制止他:“不用说对不起。感情这种事,没了就是没了。我唯一庆幸的是,我们没孩子,离婚简单些。”
他沉默了很久,最后说:“房子留给你,车也留一辆,存款我们对半分。我知道这不够,但公司现在正在扩张期,现金流紧张……”
“我明白。”我打断他,“就这样吧。什么时候去办手续?”
“下周三,如果你方便的话。”
“好。”
他起身去书房搬箱子。出来时,在客厅门口停了一下,回头看我。我背对着他,专心拼图,一块蓝色的天空正好找到它的位置。
门开了又关。他走了。
我放下拼图,走到窗前,看着他的车驶出院子。然后我拿起手机,拨通了一个号码。
“李律师,他刚才来过了。嗯,协议签了。下周三去民政局。好,按我们计划的进行。”
挂掉电话,我又拨了另一个号码。
“刘主任,是我,林婉清。之前跟您说的事,可以开始准备了。对,全部。相关资料我明天让人送过去。”
窗外的银杏树,最后一片叶子飘落下来,在空中打了个旋,轻轻落在窗台上。
棋局已经布好,现在,该落子了。
离婚手续办得出奇顺利。
在民政局,苏明远一直偷瞄我,大概在琢磨我为什么这么平静。柳菲菲也来了,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,远远地坐在等候区,一副胜利者的姿态。看见我时,她下意识地往苏明远身边靠了靠,手护着肚子,像是怕我伤害她的孩子。
我朝她点了点头,算是打招呼。她愣住了,显然没料到我是这个反应。
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问了几个问题,敲章,两本离婚证递出来。鲜红的本子,像结婚证一样,只是里面的字不同。
走出民政局,苏明远叫住我。
“婉清。”他声音有些沙哑,“以后…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,随时找我。”
我看着他,突然想起很多年前,也是在这个民政局门口,他拿着结婚证,兴奋地抱起我转圈,说:“老婆,咱们回家了!”
时过境迁。
“不用了。”我说,“照顾好你的新家庭吧。再见。”
我走向自己的车,没有回头。但我知道,苏明远一直在原地站了很久,看着我离开。
后视镜里,我看见柳菲菲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,仰着脸跟他说什么。他点了点头,搂着她的肩膀,走向另一边的奔驰。
从这一刻起,我和这个人,再无瓜葛了。
不,还有最后一件事。
我开车直接去了律师事务所。李律师已经在等我了,会议室的长桌上,堆满了文件。
“林小姐,这是苏明远公司过去五年的全部财务资料,这是我们收集到的资产转移证据,这是您父母当年的借款凭证和您个人资产投入的证明,这是苏明远与柳菲菲关系的证明材料,包括他们以夫妻名义共同购置资产的记录……”
李律师一样样介绍,我安静地听着。
“根据我们的分析,苏明远在婚姻存续期间,通过多种手段转移夫妻共同财产,数额巨大。其中包括:虚构业务往来,将公司资金转入柳菲菲控制的空壳公司;以柳菲菲名义购置不动产和车辆;将部分股权代持于他人名下,实际受益人是他自己……”
“这些证据,足够了吗?”我问。
“足够向法院申请财产保全,冻结他名下全部资产。同时,我们可以提起离婚后财产纠纷诉讼,要求重新分割夫妻共同财产。考虑到他转移资产的行为,法官极有可能判他少分或不分。”
我点点头:“那就开始吧。不过,时机要选对。”
李律师推了推眼镜:“您的意思是?”
“等他最得意的时候。”我说,“等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,人生圆满的时候。”
李律师明白了:“您是说,他的婚礼?”
“对。”我看向窗外,天空灰蒙蒙的,像是要下雪了,“请帖我已经收到了,下个月十八号,凯宾斯基酒店,豪华婚礼。”
“那天,我要送他一份大礼。”
苏明远和柳菲菲的婚礼,排场很大。
凯宾斯基最大的宴会厅,能摆下五十桌。鲜花是从荷兰空运的,婚纱是Vera Wang的高定,婚庆公司是本市最贵的那家。听说柳菲菲坚持要在婚礼上放飞五百只白鸽,酒店说不行,不符合规定,最后改成了放气球。
我虽然没收到请帖,但想知道这些并不难。苏明远公司好几个高管太太是我的牌友,柳菲菲又是个爱炫耀的,早在朋友圈预告了婚礼的每个细节。
婚礼当天,我从早上就开始等。
等一个电话。
十点零八分,吉时,婚礼开始。我的手机安静如常。
十一点,交换戒指,宣誓。手机还是没响。
十一点半,敬酒环节。我站在阳台上,看着阴沉沉的天,心里计算着时间。
十一点四十七分,手机终于响了。是李律师。
“林小姐,刚刚收到法院回执,财产保全申请已经批准,苏明远名下所有银行账户、股权、不动产、车辆,已全部冻结。相关法律文书,已经按照您提供的地址,以特快专递形式寄出,预计今天下午两点前送达。”
“好。”我挂了电话。
窗外的天空飘起了雪,今年的第一场雪。雪花不大,疏疏落落的,在灰色的背景里,白得刺眼。
我走进书房,打开最下面的抽屉,拿出一个丝绒盒子。里面是一对珍珠耳环,苏明远送我的第一件生日礼物。那时他刚创业,没什么钱,这对耳环花了他半个月工资。
我戴上耳环,对着镜子照了照。四十三岁的女人,眼角有了细纹,但眼睛还亮着。
手机又响了,这次是陌生号码。我接起来,是柳菲菲。
她的声音尖锐,带着哭腔:“林婉清,是不是你干的?!苏明远的账户全被冻结了!婚礼现场来了法院的人!你到底想怎么样?!”
我平静地说:“柳小姐,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,注意仪态。还有,你该改口叫苏太太了,毕竟你现在是名正言顺的苏太太了。”
“你……”
“对了,替我转告苏明远,礼物应该收到了吧?不用谢,这是我应该做的。”
我挂了电话,把号码拉黑。
然后我打开微信,找到苏明远的头像——还是我们去年在银杏树下拍的合照,他搂着我的肩,我靠在他怀里,两个人都笑着,看起来真幸福。
我打了一行字:“用我的钱养别人,问过我吗?”
发送。
系统提示:消息已发出,但被对方拒收。
他把我拉黑了。
我笑了笑,放下手机,开始收拾行李。我要去旅行,去一个暖和的地方,看海,晒太阳,重新开始。
苏明远发现不对劲,是在婚礼当天中午。
敬酒到一半,财务总监慌慌张张跑过来,把他拉到一边:“苏总,出事了!公司账户全被冻结了!银行刚才来电话,说接到法院通知……”
苏明远脑子“嗡”的一声:“你说什么?”
“不止公司账户,您个人名下的所有账户,还有房产、车辆,全部被冻结了!法院的保全裁定,说是涉及离婚后财产纠纷……”
苏明远手里的酒杯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红酒洒了一地,像血。
宾客们纷纷看过来,交头接耳。柳菲菲提着婚纱裙摆跑过来:“明远,怎么了?”
他没理她,冲到宴会厅门口,那里果然站着两个法院的工作人员。
“请问是苏明远先生吗?这是法院的财产保全裁定书和执行通知书,请签收。”
苏明远机械地接过文件夹,打开,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,最后是他的资产清单,长长的一串,后面都跟着“已冻结”三个字。
翻到最后一页,附着一张卡片,打印着一行字:“用我的钱养别人,问过我吗?”
没有落款,但他认得那个语气。
林婉清。
柳菲菲也看到了,尖叫起来:“是她!一定是林婉清那个贱人!她故意的!故意挑今天!”
婚礼现场一片混乱。司仪试图救场,但宾客们已经纷纷离席,边走边议论,眼神里满是看热闹的兴奋。
苏明远跌坐在椅子上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他想起半个月前,林婉清签离婚协议时的平静。想起她说的“我其实早知道”。想起她这些年偶尔问起的公司情况。想起她娘家那些在司法系统工作的亲戚……
原来她什么都知道。原来她一直在等。等他最得意的时候,给他致命一击。
手机响了,是银行打来的,接着是证券公司,接着是车管所……一个个电话,全是坏消息。他名下的所有资产,真的全部被冻结了。这意味着,他不能取钱,不能卖股票卖房卖车,公司业务也会因为资金冻结而陷入瘫痪。
“苏总,现在怎么办?”财务总监哭丧着脸。
苏明远抬起头,看着满屋狼藉。鲜花还在,气球还在,香槟塔还在,只是宾客都走了,只剩下工作人员在默默收拾。柳菲菲坐在主桌上哭,妆都花了,婚纱拖在地上,沾满了红酒渍。
这场他许诺给她的盛大婚礼,成了一场笑话。
而这一切,才刚刚开始。
我的律师团队效率很高。
财产保全只是第一步。接下来,是正式的离婚后财产纠纷诉讼。
法庭上,李律师出示了厚厚一摞证据:苏明远公司创立初期,我父母三十万的借款凭证;我婚前房产出售的银行流水,那笔钱用于支付我们现在住的别墅首付;公司几次危机时,我通过个人关系拉来的投资合同;以及,最重要的,苏明远在婚姻存续期间转移资产的完整证据链。
“法官,我方当事人与被告结婚十五年。这十五年间,被告从一无所有到身家数千万,离不开我方当事人在情感、家庭、财务、人脉等全方位的支持。然而,被告在婚姻存续期间,不仅与他人发生不正当关系,致使第三者怀孕,更通过多种隐蔽手段,恶意转移夫妻共同财产,严重侵害了我方当事人的合法权益……”
李律师的陈词条理清晰,证据确凿。
苏明远的律师试图抗辩,说公司是苏明远的婚前财产和婚后个人经营所得,与我无关。但李律师出示了关键证据:公司注册于我们结婚后的第三年,启动资金中,有五十万明确来源于夫妻共同财产。而且,在公司发展过程中,我多次以个人名义为公司贷款提供担保,这些担保合同上,都有我的亲笔签名。
“如果公司真的与林女士无关,为什么需要她多次提供个人担保?这恰恰证明,公司的发展离不开林女士的支持和付出,属于典型的夫妻共同经营。”李律师一锤定音。
庭审持续了三个小时。苏明远一直低着头,不敢看我。柳菲菲也来了,坐在旁听席,肚子已经很大了,脸色苍白。
休庭时,在走廊上,苏明远叫住我。
“婉清,我们能不能谈谈?”他憔悴了很多,眼窝深陷,西装皱巴巴的,完全没了往日的神采。
“我们之间,还有什么好谈的吗?”我问。
“我知道我错了,我对不起你。但菲菲怀了我的孩子,孩子是无辜的。公司现在资金链断了,再这样下去,会破产的。看在我们十五年夫妻的份上,你能不能高抬贵手……”
“苏明远。”我打断他,“你还记得我们结婚时,你说过什么吗?你说,你会让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。”
他愣住了。
“我没有要求你让我成为最幸福的女人,但至少,你不该让我成为最可笑的女人。”我看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,“你转移财产的时候,想过夫妻情分吗?你让秘书给我送离婚协议的时候,想过夫妻情分吗?你和她筹备婚礼的时候,想过夫妻情分吗?”
“现在你来跟我谈情分,不觉得太晚了吗?”
他张了张嘴,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“还有,你大概不知道,柳菲菲肚子里的孩子,可能不是你的。”我平静地说。
他的脸瞬间血色全无: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
“你以为我这两年只是在收集你出轨的证据吗?”我笑了,“苏明远,你太低估我了。柳菲菲跟你之前,同时交往着三个男人。其中一个,是她的大学同学,至今还有联系。孩子是谁的,建议你去做个亲子鉴定。”
我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,递给他:“这是那个男人的资料,还有他们近期联系的记录。不用谢,这是我送你的第二份礼物。”
说完,我转身离开。
走了几步,我回头,看见苏明远还站在原地,手里拿着那个信封,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灵魂。
最终判决在一个月后下来。
法院支持了我的全部诉讼请求:苏明远名下公司股权的百分之六十归我;我们婚后购置的所有不动产,包括那套别墅和另外三套投资房产,全部归我;他转移至柳菲菲名下的资产,全部追回,作为夫妻共同财产重新分割;柳菲菲那家文化传媒公司,因资金全部来源于苏明远的公司,被认定为夫妻共同财产,予以追缴。
至于苏明远个人名下的存款、车辆等,由于已被冻结,将在执行程序中直接划转。
苏明远几乎净身出户。
宣判那天,柳菲菲在法庭上崩溃大哭,指着苏明远骂:“你这个骗子!你说要让我过好日子的!现在什么都没了!什么都没了!”
苏明远面无表情地坐着,像个木头人。
法官敲槌,宣布闭庭。
走出法院时,阳光很好。我深吸一口气,觉得连空气都是甜的。
李律师跟在我身边,说:“林小姐,判决书生效后,我们就可以申请强制执行了。苏明远公司的控制权交接,可能需要一些时间……”
“公司我不要。”我说。
李律师愣住了:“什么?”
“公司是他一手做起来的,我要了也没用。折现吧,按股权价值,让他把钱给我。”我看着远处的天空,慢慢地说,“李律师,你说,人为什么会变呢?我们刚结婚时,他连一碗泡面都煮不好,我加班回来,他就煮糊一锅粥,还献宝似的端给我。那时候我们多穷啊,但每天晚上,他都会抱着我,说‘老婆,咱们以后一定会过上好日子’。”
“现在好日子来了,他人却走了。”
李律师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有些人只能共苦,不能同甘。”
“是啊。”我笑了笑,“不过没关系,苦我自己吃过,甘我也能自己尝。走了,后续的事,麻烦您了。”
我开车回家。不,现在那套别墅完全属于我了,是我一个人的家。
院子里,那棵银杏树已经冒出了新芽。冬天过去了,春天真的来了。
三个月后,我去了云南。
在大理租了个小院,一住就是半年。每天睡到自然醒,去菜市场买新鲜的蔬菜水果,学着做当地菜。下午看书,或者去洱海边散步。晚上在院子里泡茶,看星星。
偶尔和朋友视频,她们说我气色好了,人也年轻了。
“听说苏明远和那个女的离婚了。”闺蜜在视频里说,“孩子生下来,做了亲子鉴定,果然不是他的。那女的分走他最后一点钱,跑了。公司也垮了,他现在到处借钱还债,惨得很。”
“哦。”我喝了口茶,反应平淡。
“你就一点都不同情?”
“同情谁?同情他婚内出轨,还是同情他被人骗?”我笑了,“种什么因,得什么果。成年人,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。”
“也是。那你以后什么打算?一直在大理住着?”
“住腻了就去别处看看。世界这么大,我还没好好看过呢。”
挂掉视频,我走到院子里。傍晚的大理,天空是粉紫色的,远处的苍山轮廓温柔。邻居家的桂花开了,香气一阵阵飘过来。
手机响了,是李律师。
“林小姐,苏明远那笔钱,最后一期到账了。所有手续都已完成,您确认一下。”
我打开银行APP,看着账户余额那一长串数字。这些钱,足够我舒舒服服过完后半生。
“对了,还有件事。”李律师说,“苏明远托我给您带句话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他说……对不起。还有,谢谢你当年的二十万,和那三十万。”
我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告诉他,不用谢。那些钱,他连本带利还清了。从今以后,我们两不相欠。”
挂了电话,我坐在桂花树下,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。远处传来纳西族的老歌,咿咿呀呀的,听不清歌词,但调子是温柔的。
我想起很多年前,和苏明远刚结婚时,我们挤在那个小出租屋里。晚上睡不着,就躺在床上一遍遍规划未来:要换大房子,要生孩子,要带爸妈去旅游,要一起慢慢变老……
那些梦想,有些实现了,有些永远不可能了。
但没关系,人生还长,路还远。我一个人,也可以走得很好。
风起了,桂花簌簌地落,落在我的头发上,肩膀上。我闭上眼睛,深深呼吸。
这一刻,我是自由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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